岑家军诸将相互望了望,还是由陈熙山回答:“馘国皇宫如今是万岁爷的行宫,虽然他老人家素未踏足西疆,平北公也吩咐了要日夜清扫。以前馘国的太监们,若是不愿回乡的,都还在皇宫里面做事。有次,总管太监去向平北公汇报些事务,无意撞到了郭氏,觉得她很像废帝的宠姬天璋宫淳妃——不,不是很像,那太监赌咒发誓,说自己绝不会认错,郭氏就是淳妃。但郭氏却坚持此乃无稽之谈,说自己地位低微,别说做贵妃侍奉废帝,她根本连贵妃和废帝的模样都没有见过。”
贵妃……玉旈云想起郭氏的谈吐与气度,的确不像是普通宫女。岑远竟然穿了景康帝的旧鞋?心中不禁好笑,但面上却淡淡的,道:“人有相似。我听说废帝的嫔妃都在宫中自尽殉国了。怎么会跑去平北公府当丫鬟?宫中的娘娘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儿会伺候人?”
“也并非全数殉国。”陈熙山道,“有些沦落青楼,也有的出家了。当时岑公子已决意要和郭氏成亲。平北公自然要把郭氏的身份查个清楚。除了让宫中太监见过淳妃的人来辨认,也去了清水庵——即是前朝女眷出家之地——寻找见过淳妃的人。当时只有几名尼姑说见过淳妃,来见了郭氏之后,大多说绝不是天璋宫的主人。唯有一人,据说好几年前就被废帝打入冷宫的,叫做什么张美人,她一口咬定郭氏就是淳妃,还说自己被打入冷宫都是因为郭氏作怪,如此这般……唉,总之女人家争风吃醋的那些话,下官等也不太知道。”
“本王也不想听。”玉旈云道,“你只说,郭氏她到底是不是淳妃呢?”
“除了总管太监和张美人之外,个个都说她不是。”陈熙山道,“况且那后来没多久,总管太监就病死了,张美人又发了疯。所以,尽管平北公仍心存怀疑,反对岑公子与郭氏成亲,但岑夫人就说,疯子的话也不足为信,况且郭氏在府内一向贤良淑德,肯一辈子照顾岑公子,那是求之不得的事。于是就……”
“哈!”玉旈云不禁笑出了声,“怎么偏巧那太监就死了,张美人还疯了?这倒反而让这个郭氏更加可疑了!”
岑家军诸将纷纷点头。陈熙山道:“平北公是始终反对这桩婚事的。听说郭氏也曾经表示,本来出身寒微,配不上将门贵公子,若是再令到平北公叔侄不和,那就更加是罪过。于是她自愿离开,也去清水庵出家。只不过……”
“只不过这个岑远竟然是个多情种子,非郭氏不娶,所以平北公夫妇也奈何他不得,随后只得答应下来?”玉旈云问。
“正是。”诸将点头。
玉旈云便轻轻冷笑了一声:“这可真是三流的戏班子才唱的戏码——若这郭氏果真是淳妃,那就有可能偷藏玉玺了。然而她的身份并无确凿的证据。再说了,她真的因为心怀故国而偷藏了玉玺,这事情闹出来,无非岑远又出来哭哭啼啼一番,有什么意思?除非郭氏偷藏玉玺且和乱党勾结,那可就严重了。”
诸将也都以为然。钱大虎道:“如今这玉玺被复兴会抢了去,岂不是为他们谋反又添了些筹码?”
“不错!”玉旈云表面赞成,心中却想,那些人是不是真的复兴会还不晓得呢!“一枚前朝玉玺,本身既不能吃又不能穿,也不是威力无敌的火炮,拿了出来,亦不见得就能号召其他人揭竿而起。不过,他们若是有一个可以拥戴的人,一个无论是身份还是能力都足以让西疆百姓信服的人——比如说袁哲霖——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啊!”诸将忽然觉得一切都能串起来了——复兴会一直以来卧薪尝胆,终于等到了哲霖潜回故国。郭氏正是他们的同党,即让他们速速去取回玉玺,却不想玉玺被曹非攻发现,还拿去了衙门,于是复兴会就血洗郢城府衙,夺走玉玺!一定就是这样!他们为如此合理的推测沾沾自喜,同时也紧张起来:那郢城——甚至整个西疆——岂不是即将发生一场可怕的动荡?
玉旈云可不在乎他们的推测正确与否,能让他们如此担心西疆的安危,就已经达到目的了。“本王星夜赶来拜会诸位,也正是担心复兴会叛乱。”她道,“听诸位如此分析,这场变乱已是迫在眉睫。诸位看,当如何应对才好?”
岑家军诸将没料到这个一向以自大傲慢目中无人著称的惊雷大将军竟然会问自己的意见,不由都愣了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不敢当着议政王的面交头接耳,但是大家想要议论的事都是一样的:此刻,当然应该紧急调动西疆的军队,一方面守卫官衙、军营、粮仓、军械仓等要地,一方面搜捕乱党,誓要将此变乱扑杀于萌芽之中。只是,西疆的统帅岑广卧病不起,代替他处理公务的曹非攻也身负重伤——况且曹非攻是个文官,岂能指挥军队?至于岑远,不仅是残废,身边还有个可疑的夫人。此时此刻,郢岑家军中官阶最高自然是陈熙山。但要全面布署,他还不够分量。唯一能够掌控大局的就只有玉旈云!诸将想到这一层,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了玉旈云。陈熙山率先跪下:“还请王爷定夺!”
“这可使不得!”玉旈云连忙起身,扶起了陈熙山,也阻止其余将领下跪,“本王初来乍到,于西疆形势全不熟悉。而且在岑家军中,我虽然曾经与诸位并肩作战,毕竟是后生晚辈,怎敢忝居统帅之位?”
她竟然在这群官阶比她低好几级的人面前自称后生晚辈,诸将怎不吓得唰唰跪倒:“王爷万万不可如此说,折煞卑职等了!西疆此时除了王爷,再无可以统帅兵队镇压乱党之人!”
玉旈云显出很为难的样子,拽不起跪在地上的陈熙山,索性自己也坐在了地上,与诸将一般高,叹了口气道:“诸位难道没有听说吗?本王近年来伤病缠身,已经去鬼门关绕了好几遭。前不久,又在东海为蓬莱国兵队所伤,要不是皇天庇佑,有这位乌昙乌帮主及时带本王回到江阳找女神医端木槿医治,今日本王也不能坐在这里与诸位叙旧了。以本王今时今日的身体,要担当一军之统帅实在勉强——正因为如此,南征之战,才交给了刘子飞将军。今日西疆变乱在即,平北公又卧病在床。诸位拜托于我,这背后的用意,本王当然明白。但……我大概只能借诸位一个名义。调兵遣将上阵杀伐,还需要劳烦诸位。”
玉旈云几次重病的传闻,陈熙山等人也有所耳闻,只是想不到她竟然亲口承认了,还说只做个挂名的统帅。他们偷眼看玉旈云的面色,果然是苍白发青,连嘴唇都不见血色。双目虽然闪亮,却好像是将灭的炭火,在风中发出最后一丝光华。这可不就是大病之状吗?若有任何人曾经对玉旈云前来西疆的动机有所怀疑,这时也都抛去九霄云外了。
“王爷肯主持大局,咱们已经赢了一半。”陈熙山道,“卑职等一定鞠躬尽瘁,剿灭乱党,为朝廷守护好西疆!”
这正是玉旈云想听到的,就点头微微笑了笑,又要站起身来。只是动作过猛,一阵眩晕,幸而乌昙和小莫从旁扶住。这自然使她方才的那番话更加可信了。“依我之见,乱党确切人数虽然未知,但应该并不足以与我军正面冲突。”她道,“要煽惑西疆百姓,除了有一位前朝皇室中人,一枚玉玺,还需要出一桩大乱子,成为造反的契机——这种乱子,以诸位过往与复兴会交手的经验,应该是何者?”
“无非刺杀高官,焚烧官衙……”诸将议论——松针峡刺杀、平北公府失火、郢城衙门的血案,这些岂不正符合反贼们的一贯作风吗?“只不过这三次袭击的动静还不够大,并无朝廷命官当真命丧反贼之手。”他们道,“再说了,现在西疆民心相对稳定,他们杀人放火,只会搞得百姓提心吊胆。谁会出来响应他们去做掉脑袋的勾当?”
“他们之前不是还有些江湖术士的把戏吗?”钱大虎道,“就是什么鱼肚子里面有纸条,枯井里忽然升起一樽石像,花样还挺多的,但都让铁山寺的无念大师给戳破了。这次不知会不会再弄出什么新玩意儿来?”
“又是铁山寺?”玉旈云皱了皱眉头,“那里奇人还真多!”
“铁山寺有三百年的历史,比馘国还久远呢!”陈熙山道,“寺中的确有不少学识渊博的僧侣。除了给平北公治病的无妄大师,这位无念大师在民间也颇负盛名。他懂得观星相,能预测旱灾水灾,据说几十年前,还预言过天狗食月。西疆的百姓素来当他神仙一般拜。但他却说,此乃质测之学,物以穷理,格物而后致知,如此而已。”
“质测之学?格物致知?”玉旈云不禁失笑,“一个和尚满口孔孟,可真是有趣!”
“总之无念大师亲自将那些鱼肚子里出现纸条、枯井里升起石像的奇事都演练了一回给百姓们看,这些灾异之说就被一一击破了。”陈熙山道,“平北公敬佩无念大师的学问,曾经也想推荐他进京为朝廷办事,可是无念大师坚决不肯。平北公也就不好强人所难了。”
“此人倒有趣。”玉旈云道,“只要有他在,就不怕反贼玩把戏。”
“王爷也不可太过大意。”陈熙山道,“百姓愚昧,分不清哪些是真的灾异哪些是江湖术士的把戏。他们若是能辨别清楚,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劳烦无念大师——更加不会把无念大师当成神仙来拜了。”
“此话不假!”玉旈云点头,随后忽又冷笑了一声:“什么真灾异,假灾异,都是让人拿来做文章的罢了!”
岑家军诸将赞同:“不错,据说咱们消灭馘国的那一年,年头的时候,馘国四境还向废帝报了许多祥瑞呢!既然要亡国,应该有些灾异才对。”
“哈!”玉旈云不禁大笑,“当然是祥瑞——是我大樾国的祥瑞嘛!”
诸将也都跟着哈哈笑了,一时竟忘记迫在眉睫的危机,但另一方面,也是想到他们轻易就踏平了馘国——不仅馘国兵队溃不成军,连前来助阵的楚队都落荒而逃——如今,还怕什么复兴会的反贼?自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人就回忆起当年征讨馘国的一场场战役,说起玉旈云在落雁谷以少胜多,都对她的勇气与谋略由衷佩服。玉旈云只是摆手道:“那只是不战则死,当然什么法子都要试一试了。如今想起来,倒有些后怕呢!赵老将军,不就是在最后中了敌人的奸计,为国捐躯了吗?”
说起在依阕关丧命的赵临川,众人不免唏嘘。又说等扫平楚国的时候,就给赵临川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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