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大口鱼所说,他被乌昙丢出郢城府衙,并没有直接跑回行辕,而是在附近潜伏着,想看看王捕头如何圆谎。玉旈云和乌昙乘车离去后不久,府衙里已经传出了喧嚷之声——是牢房命案东窗事发了。大口鱼盗匪出身,也不知个“怕”字怎写,趁着夜幕降临,再次越墙跳入府衙。他见到那王捕头捂着胳膊,伤口血流如注,正向张材毅、曹非攻以及尚未离去的各位公子讲述贼人如何杀死了诸多守卫闯入大牢。他虽然拼死抵抗,但还是让对方杀死了那假刺客。“想来就是复兴会的反贼了!”王捕头信誓旦旦,“卑职与他们争斗时,对方有一把刀砍中了囚笼的木栅,卡在其中。上面正有复兴会的标记!”他边说,边将一把刀呈给张材毅。
你们蛇鼠一窝在此做戏!大口鱼心中怒骂,竟然为了圆谎把一群衙役都杀了,也真够狠毒的!
诸位贵公子都露出了惊恐之色,纷纷说府衙不是久留之地,但凡能走的,都赶紧逃离,不能走的,也让朋友扶着、抬着,出门去。连同那一直嚷嚷着要接耳朵的袁哲霏也哭哭啼啼让朋友搀扶着起身。
曹非攻是无法自己起身的,由无妄的一个弟子扶着蹒跚而行。“这复兴会真是无法无天。”他道,“看来光是衙门出动官差,还对付不了他们。明日我传令去军营,无论如何要把这群反贼搜出来。”
“你早该如此!”袁哲霏嚎叫,“不然我的耳朵也不会……”
曹非攻瞥了他一眼:“以往复兴会不过也就是做些偷鸡摸狗的事。袁公子难道不晓得?若是血腥镇压,四处抓捕,势必人心惶惶。无论是平北公还是我,都是为了西疆的安宁才对他们网开一面。”
“结果他们现在刺杀内亲王,还偷了玉玺,这摆明了是要造反,你就开始镇压了!”袁哲霏尖声冷笑,“还不是你纵容出来的!别以为你成天替平北公办事就了不起!我要参你一本!我要和所有人一起联名参你一本!”
“悉听尊便。”曹非攻道,“在下的确是有疏忽之处,也不打算逃避罪责。只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过失的时候,应该齐心协力,铲除复兴……”
他的话没说完,忽然向前扑倒。那个搀扶他的和尚不留意,差点儿也被他拽得摔一跤。“曹大人!曹大人!”大伙儿纷纷围上去,七手八脚地要将他扶起来。
大口鱼潜伏在远处也看不真切,又忌惮无妄的身手,不敢靠前,只伸着脖子干着急。这时,就听见有人惊呼一声:“死……死了!”接着,围着曹非攻的人仿佛被开水烫了的猫一般,“嗖”地跳开一边。视野清晰了。大口鱼可以清楚地看见曹非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无妄俯身,摸了摸其颈间,又在前心后背几处大穴试了试,最终摇头叹气站起身来:“果然……但怎么会……怎么会……方才明明还……”
连西疆神医都这样说,曹非攻是绝无生还的可能了。就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暴毙,谁人不惊?袁哲霏和他的几个狐群狗党吓得尖声怪叫。他也再顾不得耳朵的伤痛,生怕在这府衙里多呆片刻也会莫名其妙丢了性命,就撒腿往外奔去。剩下张材毅、王捕头和师爷,傻愣愣看着无妄一行:“大师,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无妄眉头紧锁,语气甚为沉痛:“一时之间,贫僧也……也实在断不出个因由来……莫非是方才被刺客伤得太重。可是贫僧分明已经帮他止血……也不像是中了毒忽然发作……这……这太过诡异!阿弥陀佛!”
“师父,衙门不是有仵作吗?”一个和尚提醒,“张大人,是不是让仵作验看?”
张材毅失了主子,整个人都傻了:“啊……这个……”
“的确是验一验好。”无妄也道,“虽然对曹大人有些不敬,但总应该查个清楚。并不是为了要报仇雪恨,但若不抓出元凶,只怕还会有更多人受害。”当下,吩咐两名弟子留下协助张材毅,一名弟子继续前往铁山寺处理他们原本要做的事,而自己则带着余人回去平北公府报告噩耗。
大口鱼虽然一方面关心曹非攻的死因,但怕留下来看仵作验尸耽搁太久,就趁乱偷了衙门的一匹马,飞奔回来报讯。
这是玉旈云等人始料未及的。他们才确认曹非攻就是这西疆最大的奸臣,是幕后翻云覆雨的罪魁,他却已然毙命,这究竟是老天爷开眼,报应了恶人,还是他们的推测根本完全错了?
“你确定他真的死了?”小莫问。
“府衙里可都是他的人!”乌昙道,“那无妄和尚或许也是他的同党。合伙起来诈死骗人,也不是难事。”
“这……”大口鱼搔着后脑,“我没细看……要不我现在回去瞧瞧?如果仵作把他开膛破肚,但多半假不了。”他望向玉旈云,等待指示。
玉旈云一手抚着自己的眉头,一手轻轻敲着茶几:“若真死了,是谁人所杀?若诈死,又是为何呢?”
小莫的眉头也拧成了川字:“曹非攻意在谋取平北公之位,如果诈死,之后总不能复活,那他所谋划的一切岂不都付诸东流?”
“不如我立刻让弟兄们分头去探听。”乌昙道,“看看曹非攻到底死了没有——府衙、平北公府,还有铁山寺——铁山寺多半是龙潭虎穴,可能要我亲自——”他不能亲自去,他知道,不能丢下玉旈云一人,成为敌人攻击的目标。
“不。”玉旈云的语气忽然一扫先前的迷惑,“别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曹非攻的死讯我们本不该现在就知道。且看看他们下一步棋怎么走。小莫,你立刻去打点,我现在要去岑家军大营。”
“王爷,这——”小莫不解。
乌昙更加反对——玉旈云此刻的身体,怎经得起在严寒的风雪之夜长途跋涉?更别提处处都可能隐藏着刺客。
但玉旈云的态度坚决:“不管曹非攻是真死还是假死,岑家军会因此没了统帅。不能让奸贼趁虚而入。”顿了顿,她面上又露出了微笑:“或许,这正是我的机会呢?”
聪明如小莫,立刻明白了过来,飞跑去准备。乌昙虽不知她计划,但晓得再怎么阻拦也没有用处,唯有叹了口气,道:“你不会是想今晚把那一整瓶药丸都吃了吧?”
“我岂有那么窝囊?”玉旈云从怀里掏出药瓶来抛给他,“再是什么灵丹妙药,若是一病发就吃,以后就离不开了。那我便会受制于炼药之人——这和那些吸福寿膏上瘾的有何分别?我就不信没了他的药我就会死!”
乌昙愣了愣,未料到她会忽然领悟到这一点。见她这么决绝地丢了药瓶,反而又担心起来:“实在难受的时候,吃一粒倒也无妨。毕竟现在端木姑娘也不在你的身边,要是硬撑到倒下去,岂不更加麻烦?”
“不是依赖药丸,就是依赖大夫!”玉旈云不耐烦,“这叫我今后还怎么带兵打仗?是不是我也该修炼些什么内家功夫,可以自己治疗自己?”
“内功只能强身健体,并不能包治百病。”乌昙道,“我当初以内功救你,其实也是冒险一试。我只是大约知道接续真气的法子罢了,从前也是为了医治受了内伤的弟兄才向师父学的。若是旁的疾病,我完全不从下手……对了,我发现王爷体内有一股奇怪的寒气——”即将那诡异的症状向玉旈云描述了一番:“王爷自己可有感觉?”
玉旈云不是习武之人,完全不明所言何意:“什么奇怪的寒气?你又是如何发现的?”
“我……”乌昙忽然两颊发烧——其实有何大不了,无论是当初在船上为玉旈云换药裹伤,还是后来带着她上江阳求医,两人之间肌肤之亲远胜于方才在车厢内握住她的手腕。但不知怎么的,一时竟说不出口。最后只咕哝了一句:“我也说不清楚……但这寒气不像是病,倒像是古怪的内伤。我毕竟不是大夫,瞧不出原因,也暂时想不出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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