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就看到了萧荣,押着几辆车子过来了,招呼民夫卸货,搬运到大宅里去。
端木槿便忍不住了,嘱咐那少年藏好不要现身,自己开门走了出来:“萧副将,这是在做什么?”
萧荣愣了愣:“咦,端木姑娘……你……你不是跟严大侠……你怎么还没有出城?”
“我跟他们走散了。”端木槿道,“你们这是……要把粮食运到哪里去?”
“端木姑娘,不满你说——”一个民夫道,“咱们思前想后,这么些粮食要是都烧了,实在太可惜了。萧副将说,这乔家大宅里有秘密库房,咱们可以将粮食藏在这里。到收复揽江的时候,就可以再拿出来用。”
“你们要违抗程大人的命令?”端木槿讶异,虽然她心里也心疼粮食和药材,不过还是没想到萧荣和民夫们会对程亦风阳奉阴违。“这……这乔家大宅是樾军这些天在揽江的巢穴,你们把粮食送进去,岂不是拱手送给了樾军?”
“端木姑娘放心。”萧荣道,“方才我们已经搜过一遍,里面一个敌人也没有,应该是躲去别处了。”
“是,是!”其他人也跟着道,“要是玉旈云那女魔头在里面,咱们早就把她剁成肉酱料!算她识相,逃之夭夭。咱们暂且留着她的狗命!”
“可是……”端木槿沉吟道,“咱们今日弃城,樾寇大军可能稍后就杀到。难保他们不发现这些粮食——那咱们辛苦劳作的成果,岂不是都落入了樾寇的手中?”
“哈哈,这个咱们都计划好啦!”民夫笑道,“那些个秘密仓库都在地下。咱们把粮食运进去,上面封严实了,随后就把乔家大宅一把火烧了。樾寇又怎么会知道粮食在地下?萧副将的这个计策委实高明!”
若是这样,倒也不失为一条妙计!端木槿这才释怀:“萧副将考虑得如此周详,倒比程大人那破釜沉舟的计策还高明些。”
“端木姑娘过奖啦!”萧荣道,“既然姑娘和严大侠他们走散了,不如和我们一道行动吧——城里好像还有不少零星的敌人埋伏着,冷不防就跳出来暗算咱们呢!大家伙一块儿,有个照应。”
“也好。”端木槿点点头,“我也帮手运粮食吧!”
“这些粗重活儿,怎敢劳烦姑娘?”萧荣道,“这乔家大宅里,也许还有些可用之物,不如姑娘趁这机会去搜一搜,一并放进仓库,免得浪费。”
“好!”端木槿答应。又回身朝着樾国少年藏身的地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千万不要露面,这才跟着民夫们进来乔家大宅。
这地方她再熟悉不过。早先追查福寿膏的时候早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不过自从大宅被没收,里面许多的库房也被查封,金银珠宝都已经充公,剩下些古玩字画既不能吃也不能穿,都还摆着原处。有什么东西值得被放进仓库里,留待揽江收复之日?
她走过好几处馆阁,什么也没有拿。接着就走到了昨天她和严八姐撞到玉旈云的那处厅堂了。里面空无一人,但打斗的痕迹犹存,墙上地下,都有斑斑血迹。她又绕到后面,穿过一个小小的花园,进入一处楼台水榭。在那儿的暖阁里,她看到带血的手巾,剪开的白布,药瓶等物,猜测这是玉旈云的居所,这些都是林枢为她治疗肩伤而留下的。
他们现在到底去了何处呢?端木槿端起桌上的药碗,嗅了嗅,一股青黄散的味道,又拔下头上的银簪试了试,簪子立刻就变黑了。
林枢果然又故技重施!她想,那么,不管玉旈云现在何方,她或许根本就没可能看到这场战争的结果了!而这场战争的结果,也可能因为这个关键人物的死亡而有所改变。
她不知自己心里是何滋味。其实,似乎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已经失去了方向,也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还想再见林枢一面!她摩挲着药碗,不知林枢面对是非与生死是怎样做出抉择的?
然而此刻却没有时间让她去理清心中的那团乱麻,也没有机会让她审视自己的选择——时局已经替她选了。她在楚军效力,她又遇到了萧荣,做出了承诺,所以只能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和他们一起撤出揽江城去。
她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桌上的几个药瓶收拾起来——多是消炎止血舒筋活络的,又在床边搜出一包补血益气的药丸——大概是玉旈云等人走得太匆忙,没来得及带上吧!她就将这些都用桌布包了,走出暖阁来。
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了。她离开水榭,要去偏厅和萧荣等人会合。踏上曲桥的时候,依稀有条黑影从她身后闪过。她回头望,只见到婆娑的杨柳和柳荫中的楼阁,并不见人。
或许只是风吹柳枝,她想,便继续往前走。可是,才踏出一步,猛地感到后心一凉,先是麻木,接着就是一阵剧痛,她看到利刃穿过她的身体,从胸前刺出。
被人暗算了!她想要回头看看自己命丧谁手。但是腰间又被猛踹了一脚,她就翻出曲桥的栏杆,跌入水中。
带着腥臭的池水灌入她的口鼻,她不能呼吸,且感到有什么东西堵住喉咙,一张口,鲜血就喷了出来。又看到另一蓬猩红色从自己的胸口涌出。奇怪的是,她的眼睛却还没有闭上,看到周围暗沉的墨绿色世界——莫非死不瞑目就是这样的?倒好,彻底解脱!她放弃挣扎,等着黑白无常来将自己带走。
不过黑白无常却没有来。她朦胧地看到父亲端木平,一如既往地满面严肃,似乎要教导她关于为国为民,关于淡薄名利,关于救死扶伤的道理。她摇摇头,不想听,反而想要质问: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吧?又或者是他们误会了?你可不可以把真相告诉我?至少告诉我,还有百草门——
然而端木平只是保持着那大义凛然的表情,一言不发。当端木槿想走过去追问时,他就消失了。林枢取而代之。这大夫的面上有一丝不屑的冷笑,使得他眉间的朱砂印记愈加明显。见到端木槿,他一挥衣袖,好像是不想和对方说话,但又仿佛揭开了一层帷幕,露出后面的人影来——是玉旈云。病容苍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她只看了端木槿一眼,忽然,双目和口鼻都流出血来。是中了剧毒!端木槿一惊,几乎是本能地要去腰间取针包。但玉旈云的神色瞬间又变了,是平日那种冷峻的模样,充满锋利的杀意。“呛”地一声龙吟,长剑出鞘,见不到白亮的寒光,因为已经沾满血污。
端木槿的胸口剧烈地疼痛起来——莫非是被玉旈云捅了一剑?可是玉旈云的剑分明没有朝这边刺过来,而是指向了身后。那样的意气风发,令人不再注意她的病容和鲜血。端木槿也就朝她长剑所指的方向望去。只一眼,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片尸横遍野的战场。是楚人?是樾人?似乎都有。她看到她的父亲,她的同门,看到程亦风,冷千山,严八姐……然后看到罗满,石梦泉,顾长风……看到惠民药局里的人……看到林枢。
他们全都肢体残缺,甚至腐烂发臭。
端木槿就好像喉咙被人扼住,不能呼吸,不能叫喊。为什么?为什么?她无声地瞪着玉旈云。而玉旈云的身体也开始破碎,好像风化了的岩石,一片片崩落。最终消失不见。
苍茫大地,血色天空,只剩下端木槿一个人还站立着。血腥味呛得她直咳嗽。
她猛然睁开了眼睛。四围相当昏暗,但是仍有些许油黄色的微光。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不远处的桌上放着一盏灯,只有可怜的一小圈光晕。借着那光可以依稀辨别出房内的其他景物来——似乎正是之前她取走了各种药瓶的那间暖阁。玉旈云曾经居住的暖阁。
意识还有些昏沉,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又因何在此。想抬手揉揉眼睛,才感到胸口疼痛——是了,她被人暗算了。但是还没有死——伤口被紧紧包扎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端木姑娘,你醒啦?”听到那个樾军少年的声音,“可谢天谢地!”
“我……”她嘴唇干裂,每说一个字都痛苦难当,“出了什么事?是你……救了我?”
“不,不。”少年摇头,“我找到姑娘的时候,姑娘就这样躺在床上。我还以为你被人害死了呢,全身都是血。不过再看看,你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不知是谁救了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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