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体衰的皇帝抓不住长生梦,还极度惊恐逐渐长成的子女会夺他的权力。如今的神启帝就像是一只惊弓之鸟。不过他的忧虑一点都没错,皇女皇子哪个不想要坐上那张宝座?群臣各为其主,还有几人在意即将成为过去式的老皇帝?谁都想为自己的未来争一争。
嬴梦槐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与笑吟吟的嬴清言拉开了距离。“你去清州了?”她的声音很轻柔,顷刻间便被微风给吹散了。在百姓来清州府讨公道的时候,她看到了那封《告清州子民书》,想来其中定是有人在催动,要不然怎么会扩散得那么快?
“姐姐,你在说什么呢?”嬴清言眨眼,故作不解。
嬴梦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嬴清言,如花笑靥与过去时光重叠,一些幼年时的记忆逐渐地浮现。曾经的湘妃盛宠一时,可她始终对皇帝冷冷淡淡的,再加上她的来历是皇帝身上的污点,每每被群臣们提及,久而久之,无情的天子又厌倦了她。被天子厌弃的人,除了皇后,谁还能够在宫中获得体面?那段时间嬴清言的日子并不好过,毕竟在宫人们最擅长的就是看碟下菜。那时候尚不知“争”,只知道作为长姐要庇护这个妹妹。可惜在宫中最不需要的就是手足之情,无情最是帝王家。
车轮在青砖上滚动,渐次停在了宫门外。嬴梦槐收回了落在嬴清言身上的视线,理了理被鲜血濡湿的鬓发,淡然地走向了来自府上的马车。车帘被玉色的鹅毛扇柄一拨,露出了师长琴的半边脸。她忧心忡忡地凝视着嬴梦槐片刻,视线一撇,不期然与嬴清言撞见。嬴清言抬眸,露出了一个颇具挑衅的笑。
“殿下?”师长琴低声询问。
“没事。”嬴梦槐温声道,“不过一个小小的伤口。”
师长琴抬手,一团灵力在她的掌中聚集,嬴梦槐伸手一拂,又道:“是君父所赐。”师长琴一怔,面上掠过了一抹无可奈何。只是在清州的时候就已经将道理说尽了,如今没有再度提起的必要。
“镜知姑娘安顿好了吗?”嬴梦槐又问。
她想起即将离开清州府的那一夜,虽然她下了马车询问,可实际上心中没有抱有太大的期待。镜知是从醉生梦死楼中走出来的,但是很多时候她并不像那些琴师。她的身上笼罩着一团迷雾,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那时候,镜知只问了两个问题,一个是对大秦敕封诸神的看法,而另一个便是未来的道。
她其实并不想见大秦三十六路神祇。
他们虽然以昔日的某位英豪为名,可聚敛成的残魂还是过去的盖世英杰吗?那是对他们的尊敬吗?不,这是一种践踏。谁会愿意在身后变得神不神、鬼不鬼?
至于她的道念是秉承见秋山而来的,为天地生民谋一个大好的未来。她本想着是道念说动镜知,让她成为志同道合者,未曾料到她对前者更为感兴趣。她并不关心天地间的道,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安顿好了,我跟她有过论道,但是在她的身上,我看到的是道门弟子的游世,而非是儒者的入世。”师长琴想了一会儿,又道,“在进入醉生梦死楼之前,她的过往是一片空白。不知来历,不知去处。”若只是个路人,师长琴不会关注,可要是作为殿下的辅臣,那就恨不得将祖辈的履历都一道挖出。
嬴梦槐面露讶色:“你怀疑她是道门的弟子?”
师长琴沉默了片刻,忽然间笑了起来:“其实出自哪里无关紧要。”她并没有继续说镜知,而是话锋一转,“有段时间尚未见恩师了,不知恩师的《文藏》编纂得如何了。”顿了顿,她又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文藏》现世,恐怕恩师就没那样的清闲了。”
《文藏》入世意味着恩师一直想要创建的传道于天下的“大同学宫”有了最坚实的基础。可如今不管是世家还是宗门,道典都是血脉、师徒相
传,学宫若是得以创立,就意味着打破这样的界限,撼动世家、宗门传承的基础,他们又如何会罢休?若是贩夫走卒、市井屠狗之辈皆入道途,那世家、宗门如何凌驾于众生之上?
嬴梦槐闻言面上多了一抹愁绪,她轻声道:“所以我们要快,要在老师千夫所指之前,登上那个位置,作为她最有力的后盾。”
大荒十二州就像是一张紧绷的大弓,在拉到了极致的时候发出了一阵阵令人心颤的哀鸣。等到箭上弦,它会指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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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月如弓。
丹蘅在酒馆中饮酒,她的后头缀着一条碍事的小尾巴。
“师姐,你斩了三尊神,大秦就算明面上没有动作,暗地里也会朝着你下手,跟我回蓬莱吧。”曲红蓼苦口婆心地劝说。
“你以为他们还有机会出手吗?”丹蘅短促地笑了一声,“难道仙盟不准备借着这个机会从帝朝的身上咬下一口肉来?清州伯以及那三尊伪神鱼肉乡里,草菅人命,可是一个极好的彰显仙盟正义、彰显诸君仙风道骨的时刻呢!”
曲红蓼沉默不言。
丹蘅说得没有错,仙盟虎视眈眈,准备等一个绝佳的时机对帝朝出手。到时候帝朝自顾无暇,哪里来的空闲对丹蘅这个“罪魁祸首”下手?若是清州伯能在清州境内解决就罢了,可偏偏帝朝出了嬴梦槐这样一个大义凛然的异类。“官官相护”这个在四海皆可行的道理在嬴梦槐的身上行不通了,她不仅不做伪饰,反倒是利用清州的百姓给她一个斩应邱山的借口。神启帝或许会痛骂她,但不会真正对她如何。而她在民众之中,贤明与仁义的名声更进一步。
“师姐,我不明白。”曲红蓼困惑地开口,她注视着兀自饮酒的丹蘅,又道,“你生于蓬莱长于蓬莱,得道脉正传,为什么会对仙盟有这样大的恶意,每每提起都是讥讽与不屑。”
“你觉得什么样的人会背负那样多的业障?”丹蘅觑了曲红蓼一眼,放下了酒杯放声大笑,“我合该是十恶不赦之辈,要这天地翻覆。”
“我过去的生活的确很好,可它跟我恨这个世间有什么关系?到处都在争名夺利,争争争,可你看千年间有谁实现那愚蠢的遥不可及的登仙梦了吗?通天地的扶桑枯萎,沟通神祇的白玉圭黯淡,伪神在大荒肆虐,要我说,天上的那人人都尊重、畏惧的神君,恐怕早已经陨落了,要不然怎么会让地下的游魂那样僭越?天门已闭,天地将倾!”
“师姐!慎言!”曲红蓼厉声喝道,眼皮子狂跳,她没想到丹蘅是什么都敢说!
“你急什么?”相较于曲红蓼的面红耳赤,丹蘅是镇定而又从容的,她悠游自在地啜饮了一口杯中酒,慢条斯理道,“我辈修道人其实不过是三千年历史罢了。在典籍上记载,第一批有志之士等上扶桑求到了不死神药,之后人人效仿。可他们算不得修士,而是活得比较长的凡人而已,直到五方帝君之一的青帝传下了诸多道法,修仙界才算兴起。不过人们最感恩的不是青帝,而是赐予不死神药的帝君,他们渴望神界通过白玉圭赐下更多的宝药,愿意当一条条摇尾乞怜的狗!这一当就是千年!怎么现在主人死了,当狗的就不知道怎么生存了?!”
“既然如此,那就去陪你们的主人嘛。”
“对了,师妹啊,不要追了,再追就休怪我刀下无情了。”
丹蘅起身,将碎银子往桌上一抛,也不看面色红红白白的曲红蓼,扬长而去。
曲红蓼瞠目结舌地望着丹蘅的背影,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十年前师姐坐上金车离开蓬莱的时候,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如今下了昆仑,她变得更加疯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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