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白棋挂右下大飞角,顾墨白从外侧夹住进攻。白棋连跳两手,将头走畅。
顾墨白隐隐感到,陈淳本格的一面又显露了。白棋连跳两手,步伐有些沉重,完全可以点三三,一边捞地,一边灭黑棋的眼位。他这一保守,黑棋赶紧从内侧点刺,勉勉强强地将角护住,再靠压出去,不让右侧两块白棋联络。
陈淳不甘示弱,他知道自己形势不乐观,干脆坚决捞实地,把大龙扔给顾墨白去攻,看他能攻出什么结果。
下棋时,攻击固然爽快,但风险也很大。因为形成攻势,往往都付出了实地的代价。如果没有获得足够的战果,便会得不偿失。落后的时候,干脆放任对手进攻,也是常用的搏命下法。
本来纷乱的局面一下变得清晰了,全局出现了一个瞩目的大战场,就看白棋能不能活。两侧黑棋铁厚,如果吃不到白棋,效率会变得非常低。可陈淳也非等闲之辈,他这个月战斗力的提升在此处显露无疑。他立刻跨断黑棋的角部,想要就地做眼。
顾墨白突然停了手。如果让对方轻松做出眼来,再想进攻就难了。可如果下得太强硬,局部会被分断,这样自己就有了生死问题。那么角上能活吗?这里成了一道复杂的实战死活题。
看上去黑棋的空间很小,再被白棋下一手,单纯扩大眼位已经不起作用。唯一的办法是,抓住对方的缺陷互相牵制,为自己制造先手,才能获得一线生机。顾墨白最近一直在做死活题,虽然还谈不上突飞猛进,但也有熟能生巧的效果。很快,他发现了十步以后的妙手。
他先托退,再靠下,扩大眼位。白棋二二夹住,这是棋形的要点。这时,顾墨白突然下了一招二路挖。如果白棋立下吃住,黑棋从内侧贴下,二二夹入的一子成为废棋,完全没发挥出任何作用。
陈淳算来算去,只能先打吃。顾墨白再将死子下立,这又是一步连环妙手。这下逼得陈淳不得不吃,陈淳正好顺势做活。
局部如此漂亮地做活,让陈淳大为恼火。如此一来,白棋的大龙在角部已经失去了所有眼位。陈淳不愿单纯逃孤,扳出和黑棋作战,也是局部最强的还击。
黑棋有一个严厉反击的手段,就是在外围加补一手,彻底阻隔白棋的出路。而白棋可以将大队无眼的黑棋断下来,双方形成对杀,黑棋似乎有崩盘的危险。
顾墨白的脑筋飞快地转动,想把这里的对杀算清楚。突然之间,他眼前一亮,闪过一个念头:算清了!
是的,他把这里的变化完全算清了,再不会有任何变招,任何次序的变化,一条杀棋之路清晰地铺展开来,等待他踏上去。在如此激烈的中盘搏杀中想把变化完全算清谈何容易,他下了这么多年棋,也没有过这种感觉。他开始有些犹豫,总觉得一定有自己没看清的地方。可那个念头越来越强烈,终于牵引着他义无反顾地走了上去。
小尖!黑棋这手棋看似朴实无华,却是最严密的封锁,白棋大龙再无生路,只能和黑棋对杀。
陈淳的心怦然一动。他以为,黑棋局面不差,不会和他搏命,等黑棋补完,他可以再出头。没想到顾墨白如此果决,他顿时有了不好的感觉。可看上去,白棋并不怕,按照正常的下法,双方走出了一个劫,只不过是白棋的缓气劫,压力更小。
顾墨白可不止算到这里而已,他将劫材的数量都算清了。由于这个劫关系到大龙的死活,一般的小劫材都不是劫材了,
只有本身劫是最可靠的劫材。所谓本身劫,是指正常情况下对方可以不应,但因为此处和打劫的棋有所牵连,倘若不应,即使把劫打赢,利益也无法兑现。因此本身劫是不能讨价还价的。
黑棋的本身劫是四枚,白方的本身劫是五枚,比黑棋多一枚。但黑棋还有一串大劫材,就是用死掉的大头鬼杀气。这里虽然目数不大,却是白角唯一的眼位来源。一旦大头鬼起死回生,白棋的整个角部都成了死棋,这里的出入有六十目之巨!
大头鬼还有三口气,局部就可以找到三枚劫材,这下,白棋的劫材就不够用了。
陈淳无奈,打到黑棋的最后一枚劫材,他却一枚劫材都找不到了,只好消劫,吃掉了一大队黑子。而黑棋则把大头鬼下活,同时将整个角部吃了下来,这里的目数更大。另外,黑棋外围封锁的那手小尖,并没有因为输劫而变损,反而将几颗残子救了出来。转换以后,黑棋有了二十目左右的盘面优势。
后面的官子,顾墨白下得滴水不漏,陈淳始终没有找到翻盘的机会。等到上边路定型完,陈淳便投子认输了。
陈淳长叹一声:“唉!顾贤弟,不枉我把你当做追赶目标,你的棋果真厉害,从头到尾我都找不到破绽。倒是我的几步失着都被你抓住了,这棋我输得心服口服。”
顾墨白说:“你的棋也进步了。上一局你可以说是乐败,几乎没做任何反抗。今天你的攻势也很凶猛,发力时机也把握得好,你这一个月没有虚度啊!”
陈淳出神地盯着自己的右手,说:“是啊,我也变强了,我能感到体内的那种力量。原来围棋比我理解的要复杂得多!我以前以为的必然下法,现在却发现还有那么多不同的选择。我的棋至少丰富了两三倍,下棋也变得有趣多了。我要一直下下去,赶快升到六品,再去四大棋院游学,到时候我会成为更厉害的棋士。墨白,将来我们还会再对局的!成为出色的棋士,在棋界的中心对局!早晚会有那一天的。”
看着他如痴如狂的样子,顾墨白感到惊讶,又对他说的东西感到向往。他说:“会的,我也要尽快定上品,加入职业棋士的行列,将来我们一定还有机会对局。”
两人走出山洞,发现湿漉漉的雾气已经散尽。夕阳从群山顶上照来,洒下一片金色的影子,仿佛是一片灿烂的未来。白鹤排着队从山涧中飞过,发出一串欢愉的啼鸣。顾墨白待了几日,第一次看到这般广阔的山巅绝景。一排排山峰在他脚下绵延不绝,像是一道道稍纵即逝的波浪。原来他一直就在群山之巅,若不是这会儿天清气朗,他还浑然不觉。而当这一切突然展现的时候,他油然而生一种和天地同在的感觉。他和天地,这是最本真的对立,也是最本真的和谐。他胸中一股气流来回碰撞,不知道触动到了哪里,让他不可抑制地笑出声来。他越笑越响,逐渐变成了雷鸣般的巨响,在山间回荡。这笑声毫无来由,却比任何可笑的事物都更强烈,那是藏在他内心深处,连他自己都毫无知觉的喜悦。由于无法名状,只能称之为生之喜悦。
陈淳并没有因为他莫名其妙的笑而意外,他对这样的景色同样不会无动于衷。他微笑着说:“一定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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