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
”那少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柴大哥吩咐我跟着夫人一同出京。”
李瑛面上仍带着笑,心中却微微一沉。她原以为柴绍有什么身家性命相关的物件,要托这孩子给自己。自离京这念头盘桓心中时,她便没打算带着云罗以外的人。
她在京中原本就是对父亲的牵制。虽然皇帝游幸江南,京中只有太子坐镇,或许顾不上时时遣人守着柴府。但她不敢掉以轻心,还是要轻车简从避人耳目。
“小兄弟如今做什么营生?”她笑着问,“同我们一道走不知何时能回来,家里人不挂心吗?”
他坦然答:“幼时我父母便死于战祸,幸得柴大哥父亲相救,让我跟着一同生活。
后来柴家迁至京中,我也一并来了。我说想独立做些营生,柴大哥便放我出府去了,如今我在一家铁匠铺子做活。”
“铁匠铺子?那匕首是…”李瑛终于有些惊讶。
“不错,”少年面露得色,那故作游刃有余之态有了裂隙,露出些少年意气,“柴大哥说是送给夫人的新婚之礼,我自然要多费些心思,以报多年恩情。”
云罗面上微有动容之色。李瑛也有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并不觉得这少年别有居心。只是既然是个赤诚孩子,便更不好带着一同身陷险地了。
便故意激他道:“那么你柴大哥可讲过,我是自幼习武的,能同他打得有来有往,你在我手下恐走不过二十招。我并不需要你护卫,还是莫要与我们同道了。”
少年脸上却并无恼羞成怒之色,反而突兀道:“在下名唤马三宝,夫人叫我三宝便是。”
交待了名姓来历,便是要李瑛心软不肯拒绝的用意。随后又说:“柴大哥常对我夸赞您,在下自然晓得夫人出身将门。我武艺虽浅薄,但自保不成问题。
况且,柴大哥叫我跟着您,并非要我一路护卫…”
马三宝这一番吹捧常人必是受用不已。李瑛觉得这少年颇有意思,便问道:“若你武艺平平,我留你在身边有何用?”
“人并非只有四肢,还有头脸并一副唇舌,”他混不吝吐吐舌头做个鬼脸,“若夫人哪日用得上这张嘴,在下必效犬马之劳。”
这少年颇有古时纵横家的派头,一张三寸不烂之舌直说得天花乱坠。
李瑛不置可否,“那我便给你出一道题,若答得好,自然带着你一道走。”
“但说无妨。”
“若我不能用正经身份路引,该如何离京?”
少年笑意灿然,躬身又是一礼道:“在下此来,正为解夫人燃眉之急。”
——
马车行出城数里,三人才从层叠绢帛中挣脱出来。
马三宝为人热情,与来铁匠铺子送货的商贩都十分熟悉。运铁的多从晋中来,回程时空车不划算,会装些平价绢帛运回去卖。他们便藏身于此躲避城门的查验。
李瑛将扇在货物上的麻布撩开缝隙,视线中城郊熟悉的山峦渐渐远去,那四五丈高的城墙也已看不见了。
她突然想起,前年曾在城外的三太子庙为阿昭祈愿。那庙宇虽有些破败,无端而来的桃花气味却彷佛真有灵迹。引人仰望那泥塑神像,却看不出端倪。
她与这座恢弘都城可还有重逢之期?如今曲江池仍波光粼粼,而下令开凿曲江的武帝已落入史书六百年。那些在马上飞扬击鞠的女郎少年,数十载后也俱作尘土。
连同那个神秘出现,又难再相逢的,裴家三郎。
“姑娘,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云罗一边点数着包袱中的细软一边问,三宝也蹲在一旁,大睁眼睛等着她的回答。
前路满眼烟尘,但又毫无疑问比那深宅后院寥廓得多。她吸了口混着马粪味儿的初冬凛风,挽起袍角——
纵身跳下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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