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沿江派出所趸船二层会议室。陵海市公安局副政委兼政工室主任孙家代表局党委来宣布撤销沿江派出所和免去章明远所长职务,以及任命韩渝担任四厂派出所水上警察中队中队长的决定。四厂派出所长石胜勇、教导员黎宪成来了。长航分局白龙港派出所长刘新民、教导员蒋晓军受邀列席会议。想搞好白龙港的治安不能光靠地方公安,撤销沿江派出所、成立四厂派出所水警中队这么大事,必须要跟白龙港派出所通气。孙副政委宣布完局党委的决定,充分肯定沿江派出所尤其章明远过去这些年取得的成绩,随即话锋一转:“各位一定很奇怪,单位建制和人员调整这么大事,照理说应该邀请白龙港长途汽车站警务室民警列席的,但我们却没邀请。”在白龙港守望相助的不只是沿江派出所和白龙港派出所这两家,还有一个车站警务室呢。老刘一直想问问怎么不请人家,见孙家提了出来,好奇地问:“为什么没邀请?”人家是正科,必须以礼相待。孙家打开件夹,取出一份件递到老刘面前,微笑着解释道:“经上级研究决定,滨江客运总公司将在本周内把白龙港长途汽车站,移交给我们陵海客运公司。滨江市公安局公交分局也要按照上级的要求,把白龙港长途汽车站警务室移交给我们陵海公安局。我们局党委研究决定,成立四厂派出所白龙港长途汽车站警务室。考虑到水警中队距汽车站更近,白龙港长途汽车站的治安交由水警中队负责。韩渝同志,你长期在白龙港工作,跟车站警务室的民警应该很熟,到时候你代表局里负责跟人家交接。”上级单位有时候真的很功利。比如白龙港至崇明岛的航线没旅客时就停航,等陵海航运公司恢复航线,把客运量经营上去的时候,市轮船公司就又把航线收回去运营。又比如白龙港船闸以前每天过闸的船多,每天都能收到好多过闸费,一直隶属于省交通厅。现在由于北支航道泥沙淤积严重,加上船闸太小过不了大船,过闸的船越来越少,交通厅就把白龙港船闸移交给了滨江市交通局。没想到白龙港的客运量大不如以前,市客运总公司居然也要把白龙港长途汽车站移交给陵海客运公司。红火的时候抢着要,效益不好就甩包袱,哪有他们这么干的。韩渝暗暗腹诽了一句,抬头道:“是!”孙家微微点点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照片和锦旗,抑扬顿挫地说:“韩渝同志,你是我们陵海公安局最年轻的中队长,这既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也是对你过去这些年工作的认同和肯定。希望你把今天作为一个新,以新的姿态、新的工作境界,进入角色”石胜勇不止一次听说过咸鱼,毕竟咸鱼曾连续几年是陵海公安局最年轻的民警,并且是徐三野的徒弟,今天却是第一见。以前人家提到咸鱼都是“小咸鱼”,见着了发现一点都不小。被贬到四厂派出所他确实很郁闷,但很清楚这一切不能怪咸鱼,因为换作别的干警遇上那样的事,一样会坚决果断地把那四个无法无天的小混蛋控制住并送往局里。心里清楚归清楚,可看到咸鱼就会想到自己是怎么倒霉的,甚至不由地想起当年被徐三野训的情景,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咸鱼这个部下。“韩渝同志,至于中队接下来的工作,由你们石所和黎教跟你谈。”孙家勉励了一番,一边收拾件,一边侧身
笑道:“刘所,蒋教,严打整治即将拉开帷幕,局里一大堆事,估计你们一样忙,要不我们一起下楼,把水警中队的牌子挂上?”“行。”“胜勇,牌子呢?”“带来了,放在“韩渝同志,这也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将来是要写进我们陵海公安志的,你们不是有相机么,把相机拿过来,等会儿让小鱼帮我们拍个照。”“好的,我去拿。”说是挂牌子,不如说是摘牌子,一摘还是好几块。陵海县变成了陵海市,之前挂的“陵海县公安局沿江派出所”和“陵海县公安局水上治安警察大队”的牌子一直没顾上换。现在不用换了,直接摘下来。余秀才之前在趸船上挂的“滨江市公安局水上分局陵海派出所”和“滨江市公安局水上治安警察支队陵海大队”的牌子也要摘下来。相比趸船投入使用时的挂牌仪式,今天拍照要方便很多。小鱼站在“老古董”上,五味杂陈地一连拍了十几张照,把挂“陵海市公安局四厂派出所水上治安警察中队”牌子的全过程拍了下来。韩渝一样难受,因为这些牌子都跟师父有关系。牌子没了,记得师父的人就更少了。孙家不知道两条鱼在想什么,鼓鼓掌,回头看着刚挂好的牌子笑道:“刘所,蒋教,我的任务完成了,局里太忙,这段时间一天几个会,不好意思,我先走一步。”“没事,我们送送。”“别送了,留步,以后水警中队这边还要请你们多帮衬,也欢迎你们有时间去我们局里坐坐。”局领导说走就走。韩渝跟着两位顶头上司送走局领导,再“送”刘所和蒋教,然后回来一边陪同两位顶头上司参观趸船和001,一边汇报起已撤销的沿江派出所过去这些年的工作。老章和老丁虽然一样是石所和黎教的部下,但他俩都是退居二线的老同志,并且都曾做过所长。资历摆在那儿,不可能像韩渝对所长、教导员那么恭敬,二人坐在值班室里抽烟喝茶。石胜勇这是第一次上趸船,也是第一次上001。以前只知道趸船和001是局里最值钱的固定资产,转了一圈果然大开眼界,回到二层指挥调度室,看着港务局赞助的大电台、港监局赞助的甚高频电台和海关赞助的卫星电话,不动声色问:“小韩,你有时间能不能整理一份装备清单?”“不用再整理,我昨晚就整理好了。”韩渝打开办公桌抽屉,取出一叠清单。不看不知道,翻看完赫然发现家当真不少,大件小件加起来整整十八页。石胜勇放下清单,追问道:“岸上有辆吉普车,车怎么不在清单上?”领导是做什么的,领导就是管人管钱的。而这个钱不只是现金,也包括资产。韩渝早有心理准备,抬头道:“那辆车的情况比较特殊,当年我们联合滨江港公安局打击倒卖船票的黄牛,滨江港公安局的领导考虑到我们没有像样的交通工具,就把车借给了我们。后来滨江港公安局整建制编入长航公安,可能考虑到都借出去几年了再要回去不合适,并且车都快报废了,手续也不全,就没统计进他们局里的固定资产清单。”石胜勇笑问道:“这么说岸上那辆吉普车两头不靠?”“差不多,现在既不是我们局里的,也不是长航分局的,可以说是一辆无主车。”“小韩,我和黎教昨天商量了下,考虑到你们既要负责船闸那边的水上治安检查站,马上又要接管白龙港长途汽车站警务室,还要维护江上的治安,尽管
所里的警力很紧张,但我们研究决定还是不抽调你们参加岸上的严打行动。”“谢谢石所,谢谢黎教。”“别急着谢,我还没说完呢。”石胜勇跟黎教对视了一眼,轻叹道:“所里的条件别人不知道,你应该很清楚。只有一辆边三轮,还总是坏,马上就要严打,不能连辆车都没有,能不能把岸上那辆吉普车借给所里用几天。”什么借,这是明摆着要。尽管很清楚借出去就要不回来了,韩渝还是很痛快地答应道:“没问题,从营船港开回来前我正好加过油。”“谢谢啊。”“石所,我也是所里的民警,说谢是不是太见外。”“好,不跟你客气了。”石胜勇微微一笑,接着道:“再就是财务,局里要求办一下移交。早上来时黎教问过章所,章所说昨晚就把账交给你了。”沿江派出所变成了水警中队,中队现在归四厂派出所管,之前的账当然要移交给四厂派出所。韩渝不认为这是刁难,立马打开件柜,取出一堆账本。黎教一边翻看着,一边半开玩笑地问:“小韩,个个都知道你们有钱,怎么只有账目没现金,难道地主家也没余粮了?”“报告黎教,所里这几年没怎么创收,也没拉到什么赞助,连备用金都花完了,章所说财务科没钱暂时又报销不了,现在是真没钱。不过油倒是存了一点,但那些油票都是从水上分局带回来的,没入账。”“存了多少油?”“存了三万八千六百块钱的油。”“存这么多做什么!”在水警四中队时享受优惠政策,只要有缴获罚没财政给分局返还多少,分局就给水警四中队返还多少。考虑到返还下来的钱不太好处理,存在个人名下搞不清楚地肯定会认为是侵占公款,开设对公账户也不现实,干脆全换成油票。油票可以随时变现,等攒够了换成钱就可以用来修船。刚才陪他们参观时汇报过趸船和001都要大修,001甚至要换主机辅机,但两位顶头上司对花钱的事似乎不感兴趣。韩渝干脆不再提了,提了只会给人家添堵,转身看向靠泊在“老古董”边上的001,解释道:“黎教,001出动一天就要烧一千多块钱的油,而我们又随时要出动,所以必须要多存点油。”“你们协助港监执法,油钱不是有港监出吗?”“关键我们不只是要协助港监执法,我们不能只干副业忘了主业,平时要去江上展开治安巡航,江上的船舶发生火灾要消防救援。”韩渝顿了顿,补充道:“如果遇上台风或暴雨,甚至要参与防台防涝,今年夏天防台防涝烧掉一万七千多块钱的油,市防指答应报销的,可能防指的经费比较紧张,章所每次打电话问他们都说再等等。”这些情况石胜勇知道一些,打心眼里觉得徐三野开了个坏头,承担了太多本不归公安局承担的工作。可都已经干了那么多年,现在想不干都不行。比如江上有人溺水,你明明有执法救援船,不可能不去救援。又比如江上的船只发生火灾,你的执法救援船上有高压水炮,不可能不去扑救。只有投入没有回报的单位不是好单位,并且所里的经费不只是很紧张,而是根本没有,甚至欠七万多的外债。再不想办法搞点钱,协警的工资都没着落。石胜勇不想就这么回去,笑看着韩渝问:“小韩,就算存油也用不着存那么多,能不能借两万油票给所里周转下?”别的事好商量,钱的事免谈,真要是把钱“借”给你们
,我到时候拿什么修船韩渝不假思索地说:“不能。”“小韩,你信不过我,担心我不还?”“石所,不好意思,油票我真不能借,并且这些油票也不是我们局里的。”“什么意思。”“我刚才汇报过,这些油票是从水上分局带回来的,虽然不是钱,但跟钱也差不多,必须专款专用。”“我知道你要修船,但这几条船不是还能用三四年么。事有轻重缓急,马上就要严打了,所里正是最缺经费的时候。再说我们是借,只是周转下,等有了钱就还给你。”“石所,黎教,对不起,油票我不可能借,所里经费紧张你们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一万行不行。”“一分都不行!”“小韩,你是不是我们陵海公安局的民警?”“这跟我是不是陵海公安局的民警没关系,就算杨局和丁政委过来借我一样会这么跟他们说。”韩渝不想跟两位顶头上司讨价还价,深吸口气,又很认真很严肃地说:“不但不能借,而且我们中队接下来要是有缴获罚没返还,市财政给局里返还多少,局里也要一分不少地返还给我们中队。”石胜勇以为听错了,紧盯着他问:“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我要存钱修船,局里经费紧张挤不出经费,所以给了优惠政策。石所、黎教,你们要是不信,可以打电话问杨局和丁政委。”“你存油就相当于在存钱,准备留着修船的?”“是。”“价值上万并且随时可以变现的油票放在个人那儿,这跟设立小金库有什么两样,这不符合财务管理规定!”“油票不在我身上,油票昨晚交给丁所保管了,并且单独做了一本账。”韩渝同样紧盯着顶头上司,又不卑不亢地说:“并且买油的钱不只是罚款返还,也有我个人帮港监局引水的劳务费和去长航分局、港监局、港务局、农业局渔政站的讲课费。”石胜勇惊诧地问:“讲什么课?”“水上消防。”“那引水呢?”“引水就是引航,我是三级引航员,每个月至少要坐港监局的引航艇去入海口引三次航。”“你是公安干警,又不是港监。”“报告石所,我参加引航是市局领导要求的。我们滨江的引航员很少,而有没有引航员登船引航,不只是关系到全市的经济建设,也涉及到国家的主权。”他们看来是真不知道这些情况。韩渝想了想,补充道:“我以前去电大给海员讲课,是市委陈书记和杨局要求的。后来去长航分局、港务局、港监局和农业局渔政站讲课,都是经过彭局和王政委同意的。”不是陵海公安局的钱买的油票,其中甚至有个人掏钱买的,就算局长政委来也不能强行借走。石胜勇算明白了,之前的沿江派出所、现在的水警中队是一个跟岸上的基层所队完全不同的单位。徐三野在的时候,跟港监局、滨江港公安局以及海关的领导平等对话。现在徐三野不在了,他的小徒弟继承了衣钵,并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但跟几个大单位合作,还出去讲课,甚至曾被省厅警卫处抽调过执行过警卫任务。别说自己这个所长管不了他,就是杨局和丁政委过来也拿他没辄。既然管不了你,那就不管了。你不是喜欢呆在船上么,我就让你跟你师父生前一样永远呆在江边,已经进入下半年了,到年底就要评功评奖、评优评先进,通通没你的份儿!石胜勇打定主意让这条鱼自生自灭,没再提借油票的事,不咸不澹地谈了一会儿水上治安
检查站和接管车站警务室的工作,便拿上钥匙开着吉普车打道回府。老刘和蒋晓军去而复返,跟老章、老丁一起问了下刚在指挥调度室里的情况,四个老同志忍不住笑了。“我把所长教导员都给得罪了,你们居然笑得出来。”“这不叫得罪,这是坚持原则,真要是说得罪,你早得罪过了,不然人家也不会被发配到四厂。”老刘哈哈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汽车钥匙:“那辆破吉普他们想要就给他们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后开昌河。”韩渝咧嘴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小伙子果然有徐三野的风采,居然把两个顶头上司给顶回去了。作为徐三野为数不多的好友,蒋晓军很欣慰,拍拍他胳膊:“我们又不会开车,就算会开车也没钱加油,与其闲置,不如借给你开。”老章则笑道:“看来石胜勇是不想管你了,这样也好,反正别人在乎的那些你也不在乎。”老丁从老刘手中接过烟,感慨地说:“看来不只是石胜勇不想管你,可能连杨局和墙头草都不想再管你,不然他们今天也不会都不来,而是让孙家来。”在陵海公安局,对你不管不问,当你不存在,让你自生自灭,可以说是比给小鞋穿更重的惩罚。韩渝没想到会搞成这样,收下车钥匙苦笑道:“彭局也不想管我,看来我跟我师父一样没人喜欢。”“谁说没人管的,不是还有我们么。”老章生怕小伙子想不开,劝道:“呆在江边挺好,岸上虽然热闹,但人多事也多。”正说着,小鱼跑过来问:“咸鱼干,摘下来的牌子怎么办?”不等韩渝开口,老丁就意味深长地笑道:“先放仓库,将来要是再换牌子,用砂纸打磨打磨,再用漆刷刷,写上字还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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