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笑了:“谁叫你长得那么漂亮啊,这年头,谁也不信漂亮的女人能专心学习啊。”
“哈哈哈,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啊,”她继续笑着,“小家伙还没长大呢。”
……
两个很久不见面的朋友,自然会有很多话要说,更何况还是两个女人。说了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已经偏离原来的话题十万八千里之遥,谁也不记得话题是怎么转来转去的,就这样转到了各自的男朋友身上,她用很长的时间诉说着她的恋爱经历,我很少打断她,只是中间要她停了两次,一次是因为耳朵被手机贴得发烫,换了一边耳朵,另一次是因为手机的电已经用完了,临时插上了电源。
“……所以,我现在又自由了,”她笑呵呵地说,接着便问,“你呢?你和余非怎样了?”
“什么?”
她的声音变得暧昧起来:“你们还在一起吗?”
“谁?”我莫名其妙地问。
听到我这么问,她沉默了一小会,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连你们这么好也……”很快,她的语气又变得轻松起来,“没什么,正常的,初恋很少能成功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忍不住提高嗓门问,她说的话实在叫我听不明白。
“行了,在我面前你不用硬撑了——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是你甩他还是他甩你?”她又叹了一口气。
我觉得万分无奈,这个徐丽莫非是脑子错乱了?听她这口气,那个所谓“余非”似乎是我的初恋男友,并且现在已经不幸分手了——她的语气里有种哀悼的味道,这更让我哭笑不得——一定是她这些年认识的人太多,将我和别人搞混了。
“你记错了吧?”我连连摇头,“我还没有男朋友呢,能跟什么人分手?不要诅咒我!”
“你这么恨他?”她惊讶地问,似乎完全没听进我的话,依旧依照她自己的思路在说着。我忍无可忍了,对着手机大声道:“我是江聆,你大学的同学,你没搞错人吧?”
“我知道你是江聆,”她冷静地说,“但是你和余非怎么分手了?”
“我和余非怎么了?”我懒得再解释,索性顺着她的话来说。
“你们不是我们班的梦幻组合吗?两个人都挺傻的,什么也不懂……”徐丽的话语声中充满感叹,我几乎可以想象出她此时的模样——一定是穿着她最喜欢的睡衣,这个时候,她的脸上应该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面膜,一双眼睛从面膜的缝隙里透出光来——她的眼睛不大,每当回忆往事的时候,就喜欢贼溜溜地朝左右两边转动——此时那双眼睛一定在骨碌碌转动不休,也许她同时还在听一首很老的歌,以配合这种怀旧的气氛……我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徐丽丝毫没察觉到我的心思,继续用回忆的腔调说着,“只有余非那样的人,才会跑到山里去采野花来给你种——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会被他这种行为打动……他不是还每天给你画一幅画像吗?你那本画像集子呢?还留着吗?”
“哈哈哈哈……”我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好一个浪漫的故事啊……”
徐丽的梦幻回忆被我打断了,一点也不气恼,也笑了起来:“是啊是啊,浪漫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到这个时候,她还是没意识到自己弄错了对象——这种事情我以前也遇见过,不过那都是在老人们身上才出现,那些六七十岁的老人们,经常张冠李戴地将别人身上发生的故事强行安在我身上。徐丽还这么年轻,居然就犯这样的糊涂,我又好气又好笑:“徐博士,你读书读傻了吧?到现在还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她好像真的傻了。
“我不认识什么余非,你记错了,真是张冠李戴,”我笑道,“你也不想想,那样酸掉牙的故事怎么可能发生在我这种人身上?”
“行了,我不逼你了,我知道,你不愿意提这件事,”她很“理解”地说,这更让我哭笑不得,“说实话,这样的故事居然发生在你这种人身上,我们也都觉得奇怪。”
“行了行了,少胡扯了,你回来呆多久?”我问她。
话题总算从“余非”身上扯开了,我们开始热烈地回忆大学里的生活。这是一个很适合回忆的夜晚,春天潮湿的气息在黑夜中弥漫着,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浮在暗夜之上的点点灯火,即使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我似乎也感受到那些灯光之中散发出来的暖意。一直到徐丽挂了电话,我依旧出神地凝视着那些灯光,在蒙蒙雨雾之中,灯光被化得有些润开了,这平空而来的晕染,如同老房子墙壁上的水渍一般,勾起许多岁月味道。一个和自己拥有共同过去的人是可贵的,因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他的记忆中,我和徐丽回忆过去的那些同学的同时,其实也是在缅怀我们一去不返的学生时代。时间能够改变一切,终有一天,徐丽和我,也包括其他的同学,无论我们在校园里曾经多么亲密,终有一天,我们也将渐渐从各自生活中淡出——这是一种规律,和有情无情没有关系,这是时间在作怪。然而,无论过去多久,无论彼此之间有没有联系,那些共同度过的岁月,我们都不会忘记的——谁也不能忘记生命中的某一段,即使不记得全部,但当时的感觉始终存在,并且存储得越久,便越有滋味——在记忆中,即使是少年时代互相没有好感的人,也会变得很珍贵,因为正是这些人和我之间发生的种种故事,才构成了过去的生活,那是生命的一部分,无法割舍,忘记那些,就意味着忘记自己。有很多人我也许再也联系不上了,但是那并不要紧,重要的是,他们构成了我过去的一段生命,而未来,是由新的人和新的故事构成的……人们喜欢回忆过去,其实就是在回忆自己……我出神地想着这些事情,忽而觉得高兴,忽而又有些伤感,要不是厨房里突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我还会继续想下去。
厨房里的声音是许小冰弄出来的,我愕然起身,看见她正收拾着水槽里的碗筷,弄出很大的响声。我这才想起自己忘记了洗碗,连忙走过去,挽起袖子道:“我来洗吧。”
“不用了。”她冷冰冰地将最后一个碗冲洗干净,面上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不好意思,我刚才电话打得久了点……”我说。
“你电话打得久我不怪你,”她斜睨着我,鼻尖对着其他地方,“但是打完电话你却坐着不动,什么也不干!”
“我想事情去了,”看来她对我没有洗碗这件事非常生气,我连忙解释,“不好意思。”
“你想事情倒想得久,我在这边快洗完了你才站起来!”她用力将袖子捋下来,气冲冲地走进了房间。
我知道无论怎么解释,她也是听不进去的,便只好沉默不语。我的沉默也让她感到愤怒,她怒气冲冲地走进自己的房间,用力将门关上了。
我怔怔地望着那扇骤然紧闭的房门,叹了一口气,又回头望了望窗外的灯火——假如生命中相遇的每个人都构成我们生命的一部分的话,我和许小冰这段相处又将如何呢?很多年之后,我们回忆起彼此,记得最多的将会是什么呢?倘若能够选择,许小冰一定不会愿意遇上我,我也不会愿意遇上她,我们实在是不同类型的人。刚才发生在我和许小冰之间的事情,颇有些像结婚多年失去感觉的夫妻之间发生的冲突,这个联想让我忍不住笑了起来,笑过之后,又不免叹息。人们没必要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相处,这个世界是自由的,我们应该可以选择自己的同伴。只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暂时还无法分开。
想到这里我叹了一口气,我们就这样被捆绑在一起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孟玲——孟玲,围绕这个人发生的一切都不可捉摸,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可以让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许多存在过的痕迹,却丝毫不让人看到她本身?这样的孟玲,是不是很孤独呢?假如她真的是鬼,她这么做,是不是表示她依旧留恋着人间?否则她为何要四处留下她的踪迹?这让我想到游客们的“到此一游”,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每个人都希望这个世界记住自己的存在,不断制造着或大或小的痕迹,是不是因为大家心里都明白,我们的存在原本就如此脆弱,随着生命的消逝,一切都将渐渐湮没……
我独自坐在沙发上想了很久很久,直到窗外那些灯已经全部熄灭,我才在沉思中睡去。
这个夜晚,我梦见自己在一片竹林里努力刻下自己的名字,刻得手都肿了起来,那些竹林却转瞬间便被人砍伐了,我和另一个形容模糊的人在满地竹梢中寻找着,我大声问:“我的名字呢?”那个人却什么也不说,他也在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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