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叫风林坳的山村,是在下八年前在长安认识的五友,多年未见……”
“也好,给你三天,尽管去吧,记住一定返回,情势所迫,我们可能要提前返回安西。对了,说起旧友,还有旧友找将上门来了!”高仙芝顺手递过一张请柬,“远得很呢,日本来的!”
李天郎心中一凛,肯定是庐原武直!这家伙怎么冒冒失失将请柬送到高府来了!
接过请柬,果然是。
高仙芝嘿嘿一笑,眼神颇为诡异。“对你念念不忘得人不少啊!别真成招风的大树啊!个中利弊,你自己清楚!”
高仙芝的警告固然有道理,但是庐原武直的邀请却是不得不去的,他毕竟太特殊了。思虑再三,李天郎决定第二天晌午秘密前去鸿胪寺,一来即使被人看见也是光明正大,二来光天化日之下,安禄山属下一干人也不至于此时来寻衅滋事。下午一回来就可启程去风林坳,避开一切烦恼。阿米丽雅得知李天郎要去私会日本使节,担心之余也十分吃惊,不过她没有多问就里,因为她知道李天郎迟早会将前因后果亲口告诉她的。“你在家好好收拾东西,打扮打扮,明天回来我要带你去见我的长辈!”李天郎加重了语气,
“视同父母的长辈!所以……”
“我明白了!是与郎君有极为密切关系的长辈!我会好好准备的!”李天郎要带自己去见长辈,说明他不仅在心目中,更是在形式上已经将自己当作了明媒正娶的妻子,这点汉家礼节和小勃律没什么两样。公主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再说,离开长安,离开总让她不怎么舒服的高府,无论如何是值得高兴的大好事。
“就这么来了,真是失礼,请庐原兄见谅。”很久没坐日式的蹋蹋米了李天郎感到既熟悉又僵硬,“连个见面礼都……”
“秋津君太客气了!你能来已经令吾等客舍篷壁生辉了。如今在长安,君是一无所有,除了一颗诚心,还能拿什么做见面礼呢!来!先饮一杯!”庐原武直潇洒一挥手,“真正地日本酒。我来长安三年多。一直没舍得喝!干!贺我俩重逢之喜!”
两人一饮而尽。
桌上的菜,显然出自日本厨师之手,也亏得庐原武直神通广大,居然将各式日本调料一一备齐。要知道,长安虽大,要凑齐这些东西可着实不易,其周全之准备,竭诚待客之用心不得不令人感动。
两人寒喧一番。痛饮了数杯。庐原武直详告了李天郎母亲徐夫人的近况,李天郎再次含泪借酒代敬万里海外的母亲,并即席修五一封,嘱庐原武直届时带回日本。庐原武直收下,郑重地揣入怀中,说道:“君请放心,庐原家必待老夫人如上宾!直到老人家仙去!”
李天郎心中一疼,自己既不能为母亲奉老,更无法为唯一的亲人送终,自己实在……“天郎先谢过庐原兄了!”李天郎举杯站起,深深一拜。
“秋津君!你看你……”庐原武直赶紧站起来扶住,“你我之间,分得这么清楚做甚!要不是世道多变,你我说不定还是一家人呢!唉!可怜美香……!”
提到美香,李天郎心中又是一疼……!
注意到李天郎的神色,庐原武直很知趣地没再往下说。哈哈一笑:“老天有眼,我俩还能相见!这是天大的喜事啊!不说这些晦气事了,今天我们一醉方休罢!来!干杯!”
将悲伤和惆怅暂时抛在一边,李天郎展颜一笑,应道:“兄所言既是!好!干!”
酒酣耳热,宾主尽欢。
“可惜无曲乐陪奏,少了点气氛。”庐原武直笑道,“原本阿部常嗣大使会亲自来和君见面,结果杨国忠大人有请,只得让我这个副使来敷衍一番,随团而来的四个歌舞伎,也因杨大人亲点,随阿部大使赴杨府之宴去了。实在抱歉,招待不周!”
“庐原兄哪里话来!李天郎大唐小吏而已,美酒佳肴已然令吾受宠若惊,那里还会有那么多抱怨!”李天郎微微躬身,“如此厚待,着实让天郎感动不已。“
“呵呵,秋津君太过谦了!汝乃李唐皇室贵胄,我这粗茶淡饭怕还拿不出手!呵呵,数年不见,秋津君变化当真不小,跟我过去认识的那个意气风发之少年剑侠大不一样啊!”庐原武直给李天郎殷勤地添上酒,“当初在日本,吾家后院竹林,美香轻弹琵琶,款款而歌,我俩应乐声铿锵击剑,畅快淋漓,现在想来仍历历在目……何等美妙的时光啊!”
“什么李唐皇室贵胄,兄再也休提,吾早已是大唐的李天郎,而不是日本的秋津兵卫了!”李天郎打住自己几乎要随之而去的回忆,语气幽然。过去的只有过去,回忆如果带来的总是忧伤和痛苦,那还陷在回忆里干什么呢?该忘掉就忘掉吧,能不能做到,那再说。
“哦?”庐原武直脸上惊讶的表情十分夸张,不知道是故意还是他原本就是如此。他闪了旁边端坐不动的赤贺梅之轩一眼,赤贺梅之轩鞠躬退出,合上了门。“现今就你我二人,有些话,为兄我就直说了!”
停住了酒杯,李天郎预感到,今天庐原武直的这场酒根本就不简单,其深意就要招展而出了。“兄但说无妨,天郎洗耳恭听!”
“你在日本生活了十七年,当明白我大和民族之精髓;混迹中土数年,也应知汉家礼仪之神韵,我且问你,无论中土还是日本,皆谓何为大丈夫?”
李天郎叹一口气,什么是大丈夫?孔子云:治国齐家平天下,自己哪一条都扯不上!大丈夫,什么大丈夫,反正自己成不了!
见李天郎黯然低头不语,庐原武直索性站起身来慷慨陈辞:“秋津君所为,确无颜称之为大丈夫!所谓不忠不义不孝不智是也!”呼地喝了杯酒。
庐原武直连珠炮地说道:“秋津君寓居日本,吃日本之粟,饮日本之水,在日本功成名就。我庐原家也极尽地主之谊,视尔为本家,这倒也罢。那天皇陛下对君也是青睐有加,御赐封号,荐你东征,统帅日本子弟转战朝鲜,信任恩宠与我等无异。高丽战事败北,非君之过。胜败也兵家常事,但依我日本武士之道,足以切腹谢罪报国。君战败被俘,已是耻辱,不切腹倒也罢了,还居然听命唐朝,为之戍边御敌!且问君,此举忠之何在?”
李天郎沉默。
“我庐原家受你过世先祖所托。对你孤儿寡母恭敬有礼,待若上宾数十年。我父亲甚至打算将爱女美香许配与你,得知你尚在人间,美香不惜悲痛外嫁,以得联盟,始令朝廷关注你的生死。吾也不远万里,飘洋过海,九死一生,历尽千辛万苦,奉天皇陛下诏五赴中土全力解救。而你得以生还却杳无音训,甘心亡命于安西!弃千万人信义于弊履,辜负情人之情,朋友之义,且问君,此举义之何在?”
李天郎还是沉默。
“中国云:高堂在世不远行!君之母亲孤悬海外,日日以泪洗面,盼儿东归。而君却似乎充耳不闻,我行我素,与母居之地渐行渐远,抛下老母孤苦伶仃,甚至无人送终!周围诸人尚于心不忍,何况君乎?君之祖上,尽数代之力,欲正本清源,复皇室之荣光,有遗训励于后人。即使贵高堂因祸避于日本,仍念念不忘先人遗志。君为建成太子嫡传后裔,肩负大任,当励精图治,秉承先祖之志,光复社稷,始为大孝也!但如今君却口口声声称己为大唐小吏,为蝇头赏赐而沾沾自喜,为泯然众人而处心积虑,既然数祖忘典!且问君,此举孝又何在?”
提到母亲,提到遗训,李天郎双手开始微微颤抖,但依旧沉默。
“君贵为李唐嫡系之胄,文韬武略当世罕有人敌,你母亲想必也为你煞费苦心,希望你君临天下,造福万民!”
李天郎浑身一震,手不再发抖,昂首想打断庐原武直大逆不道之言。但滔滔不绝的庐原武直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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