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当她走过母亲的长沙发椅时,她向那里投去了庄严的眼光,时间是短促的一瞬,但它却包含了许多表情,其中那若隐若现的微笑把其余的表情都遮蔽了;——她就这样走出了房间。
少校这时得到了完全的宽恕;他把一个有轮子的小桌子推到克利奥佩特拉身旁,坐下来跟她玩皮基特牌①。董贝先生不懂得玩这种纸牌;当伊迪丝没有回来的时候,他就坐下来看他们玩,从中学习。
①皮基特牌:一种二人玩的纸牌游戏。
〃我希望,我们将听到音乐吧,董贝先生?〃克利奥佩特拉说道。
〃承蒙格兰杰夫人的厚意,她已经答应了,〃董贝先生说道。
〃啊,好极了。是你建议的吗,少校?〃
〃不是,夫人,〃少校说,〃我提不出这样的建议。〃
〃你是个野蛮人,〃那位夫人回答道,〃我的手气都给你败坏,打不出好牌来了。您喜欢音乐吧,董贝先生?〃
〃非常喜欢。〃这是董贝先生的回答。
〃是的。好极了。〃克利奥佩特拉看着纸牌,说道,〃音乐包含着许多心,它使人模糊地回想起人类往昔的生存状态——还有很多别的东西,那确实是多么可爱。您可知道,〃克利奥佩特拉窃笑着,一边把抓进来的那张脚朝天的梅花杰克掉过头去,〃如果有什么东西诱使我结束我的生命的话,那就是想要了解我们周围的一切究竟是什么、它的意义究竟是什么的好奇心;确实,有那么耐人寻味的秘密隐藏着,我们还不知道。少校,你出牌!〃
少校出了牌;董贝先生继续看着,从中学习,他本来很早就已完全看不明白了,可是他根本没有注意玩牌,而是坐在那里纳闷:伊迪丝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她终于回来了,并且在竖琴前面坐下来;董贝先生站起身来,站在她旁边,听着。他对音乐没有什么欣赏力,对她弹奏的曲调一无所知,但是他看见她向竖琴弯下身子,也许他还在琴弦的声音中听到在什么遥远的地方响起了他自己的音乐;它驯服了铁路这个怪物,使它不像过去那么难以抗拒了。
克利奥佩特拉玩皮基特牌的时候,眼睛确实敏锐。它们像鸟儿的眼睛一样闪着光,而且没有死死盯在纸牌上,而是注视着整个房间,从这一端到那一端,毫无疏漏。它们的光闪射到竖琴上,闪射到弹琴人的身上,闪射到听琴人的身上,闪射到每一样东西上。
傲慢的美人弹完之后,站起来,用跟先前一样的态度接受了董贝先生的感谢与恭维;然后几乎没有停歇地走向钢琴,开始弹奏起来。
伊迪丝·格兰杰,您不论弹唱哪首歌曲都可以,但请别弹唱这首歌曲吧!伊迪丝·格兰杰,您是很标致的,您的指法是出色的,您的声音是深沉和嘹亮的,但是请您别弹唱他的受冷落的女儿曾经唱给他的死去的儿子听的这首歌曲吧!
啊,他没有听出来;如果他听出来的话,还有什么歌曲能像这首歌曲那样,会把他这冷酷的人搅得心神不宁呢!安睡吧。孤独的弗洛伦斯,安睡吧!虽然夜已经黑了,乌云正在密布,好像就要下冰雹了,但祝愿您的梦是安宁的!
第22章
经理卡克先生管理中的一件小事
经理卡克先生坐在办公桌前,像平日一样,脸孔光滑,皮肤柔嫩,正阅读着那些正等待他去拆开的信件,有时还按照信件业务内容的要求写上批注和指示,并把它们区分成几个小堆,以便分送到公司的各个不同部门。这天早上收到大量信件,经理卡克先生有许多工作要做。
从事于这种工作的人的动作——看着手中的一叠公文,把它们分成几个不同的部分,拿起另一叠公文,皱着眉头,噘着嘴唇,研究着它们的内容——轮流不断地处理,分类,思考着——,很容易使人联想到这与玩牌的人有某些奇异的相似之处。经理卡克先生的脸孔完全符合这个想法。这是一个精心研究纸牌的人的脸孔:他使自己成为行家能手,完全懂得怎样打牌是上算,怎样打牌是失策;他把所有在他面前打出来的牌都记在心上,准确无误地知道哪些牌已经打出来了。哪些牌还没有打了,它们能搭配成什么;他巧妙地推算出其他人手上有些什么牌,但却从不泄露他自己手上的牌。
信件是用各种语言写的,但是经理卡克先生把它们全都看过。如果董贝父子公司的办公室中有什么东西他·不·能看的话,那就好像一副牌中缺少了一张似的。他差不多匆匆溜上一眼就把一个信件看过,然后一边看一边把一封信和另一封信分在一起,把一件业务和另一件业务搭配在一起,同时在小堆上增添上新的材料,这很像一个看一眼就能把好多牌认出来的人,在配牌之后,就在心中设想好它们如何组合一样。作为打牌的搭档来说,他是有些太狡猾了;作为打牌的对手来说,他是太老奸巨猾了,经理卡克先生就这样坐在从天窗斜照到他身上的阳光中,独自玩着他的纸牌。
一长条夏日的阳光照射到桌子和地面,桌子和地面仿佛是一个弯曲的日晷仪,坐在阳光中取暖的经理卡克先生本人是这个日晷议上唯一的身形;虽然不论野猫还是家猫都没有玩牌的天性,但这时候的经理卡克先生却从头到脚都很像是只猫。他的头发和连鬓胡子一直缺乏色泽,在明亮的阳光中就比平时更加显得暗淡,更加像那沙色的玳瑁猫身上的毛了;他的长长的指甲削得漂亮、尖利;他生性厌恶任何细小的污点,所以不时停下来注视着正在落下的微尘,把它们从他光滑的手上或光亮的亚麻布衣服上拂去;经理卡克先生态度狡猾,牙齿锐利,脚步柔软,眼睛机警,舌头油滑,心地残酷,服装漂亮,他就这样极为坚定和耐心地坐在那里工作,仿佛他正在一个耗子洞口守候着似的。
终于他把所有的信件都处理完了,只有一封他留着准备仔细阅读。经理卡克先生把比较机密的信件都锁到一个抽屉里以后,按了一下铃。
〃为什么是·你应声前来?〃他这样接待他的哥哥。
〃信差出去了。除了他,就数我的职位最低了,〃这是恭顺的回答。
〃除了他,就数你的职位最低了?〃经理卡克低声说道,〃不错!这是我的莫大光荣!那里!〃
他指着那一堆拆开的信件,在扶手椅中不屑一顾地转开身子,把手上拿着的那封信的封印撕破。
〃对不起,我不打搅你了,詹姆士,〃他的哥哥收集着信件,说道,〃不过——〃
〃哦,你想跟我说话,我早知道这点。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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