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霞今天一进门,我就觉得哪儿不大对劲儿,她没穿公司机关统一制作的制式服装,只罩了一件天蓝色的外衣,眼圈儿红红的,有泪水淌在脸上。胳膊上,醒目地缠了一截漆似的黑纱布,纱布上方,缀了一个小红疙瘩。
不用说,这是她家里死人了。
按照当地习俗,凡是孙子孙女儿为爷爷辈的人带孝,黑纱上是要缀红疙瘩的。一问,才知道,是她奶奶去世了。
“你奶奶多大年纪?”
我问。
“87岁了。”她抽抽嗒西嗒地告诉我。
“87,算是高寿了。你干嘛这么悲伤?”
“我奶奶,她命太苦了。”
姑娘依然哭泣着,“我爸爸去世早,妈妈单位工作忙,家里做饭、打扫卫生,里里外外的事儿都累她一个人了。这么大的岁数,一天福也没有享着。我上班以后,答应攒钱给她买楼房住。可是,没等待我把房子买来,她老人家就先走了。我妈妈哭得死去活来,她说对不住奶奶,老人家累了一辈子,最后竟死在棚户房里!”
“哦,你妈妈这么孝敬婆婆,老人家也算有福气了……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还得打足精神。小霞,香港人有句话:节哀顺变。你也别太悲伤了。”
说完,我按照当地风俗掏出二百元钱塞给她,“给老人家买点儿烧纸吧!”
“总裁,谢谢你的安慰。”
她抬起脸,用一双泪眼望着我,“钱,我就不要了。”
“这是丧礼。我对她老人家的一点儿意思。”
我解释说,“不,不要。”
她固执地坚持着,“嗯,你家老母亲去世,我都没随上礼呢!”
她这样一捣腾旧帐,我也不好说啥了。
“丧事料理的怎么样了?需要我做什么吗?”
作为兄长和领导的我,关切地问了一句。
“不用麻烦你了。”
姑娘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社区有丧事服务中心,他们从人死到尸体火化一条龙服务。我叔叔借了200无钱,一切都给他们办理了。”
“你叔叔?”
“是啊。爸爸去世后,奶奶就住在叔叔家里了。”
“你叔叔家住哪儿?
“卧地沟!”
“卧地沟?……”
听到这个地名,我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卧地沟是煤矿工人住宅区,是著名的贫民窟。你想想,老人家87岁大丧,200元钱的丧费还要去借。他们那儿生活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了。
这一天时间,我都沉浸在这件丧事的悲痛里。不知是因为同情老人家一生命运的悲苦,还是叹息家住卧地沟季家经济的穷困。当市长时,我知道那儿是全市最穷的地方。我曾经去访贫问苦;甚至做出一个规划,要把那儿一片一片的小棚户房推倒,盖成楼房让老百姓住进去。孔骥说,这么大的事情,得请示省政府才行。我卸职后,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了。吕强一天到晚想的是创造政绩,干一些锦上添花的面子工程;棚户区改造的事儿,恐怕早就忘到爪哇国里去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像我想像的那么凄惨,第二天,当我们再看见季小霞,她脸上竟出现了令人不解的喜色。奇怪的是,缠在她胳膊上的黑纱,不见了。
“咦,这是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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